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，我像一个虔诚的僧人，虽无法朗诵经书敲钟沐鱼，但时至今日，我依然确信，世间万物皆存在因果循环，你得到什么，必然付出什么。
爷爷在世的时候，爷爷和奶奶隔三差五甚至说每时每刻都会吵架，而吵架的内容更是不知所起不知所终，有时因为院子里的鸡吃了青菜，有时因为做饭多放了一勺盐，有时甚至仅因为爷爷无意间碰掉了院子里几枝盛开的菊花，在爷爷肝癌的那几年，奶奶的腿突然无法动弹，医生说因为颈椎压迫，年纪大了手术很难恢复，然而药物治疗效果微乎其微，后来爷爷到处寻了些物件自己做了一件丑陋的轮椅，虽然丑陋但胜在能用，于是我常常能看到爷爷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嘲笑，同时很调皮的说：“腿都不能动了嘴还不停，你倒是起来啊”，这时奶奶就会说：“你快死了吧，看你还能活几年”。于是祸从口出，第二年，爷爷便死了，自打那以后，奶奶仿佛患上了老年痴呆，很少说话，每天中午坐在太阳下，醒来便是午后，仿佛时间对于她来说，没有任何意识和意义。
后来我询问专家，专家说：“老年人已经没有了意识，一下午的时间在她的世界里，可能只是眯了眯眼的过程”。
寒冬将至，医院的院子里盛开着几枝菊花，纹路清晰，几滴毫不起眼却晶莹剔透的露水，像是为美人披上了亮眼的珍珠，又仿佛是见证了寒冷夜晚后的一丝骄傲，往年菊花盛开的时候，爷爷总喜欢摘上几枝泡在水里，味苦却爽口，我推着轮椅站在花前，笑着问奶奶喜不喜欢喝菊花茶，奶奶没有意识，只是在我看来，每当这个时候仿佛她僵硬的脸庞变得突然柔软了一些。
我推着轮椅回来的时候，妹妹也来了医院，正在收拾乱糟糟的病床，动作迅速，我突然意识到，全家的小宝贝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照顾人，姑姑姑父们不知何时到来，正在讨论此次住院需要花多少钱，讨论医保能不能用，讨论该不该用更好一些的药或者放弃治疗，唯独没有人询问一下夜晚是否寒冷，大家皆显得面色憔悴，我推着奶奶回来的时候，听见姑姑用一种更年期父母特有的音调说：“我听说外地的医保是不能报销的，只能回本地去，估计报的也不多吧，住院花钱就是多，今年日子都不好过，玉环今年考了教师资格证，专门报了培训班，培训一个月花了四万呢，10月份的时候考了老师，事业编制呢，莎莎今年都花了十万了，考公务员呀，考上了那可是铁饭碗，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的，稳定工作，以后结婚我都要好好挑一挑了”，姑父没有说话。
我在门外站住了脚。
这时妹妹推门出来，手里提着一个夜壶准备去清洗一下，看到我推着奶奶，眼神一闪一闪，嘴巴撇了撇，声音低低的说到：“哥，老女人又在夸她女儿，你说烦不烦呀，谁不知道她到处托人花钱找关系买了个事业编，再说了，谁考不上呀？”
我眼睛一瞪：“你这都是哪儿学来的，什么老女人，别提着尿壶了，快去洗一下去。”
妹妹翻着白眼走了。
人们都说母凭子贵，人到中年，往往最喜欢听得话就是“呀，你家孩子真有出息”。但是很遗憾，我并没有让我的父母引以为傲之处。
姑姑不一样，也许是因为在家里众多子女中排行老大的原因，“斤斤计较”“老谋深算”“深思熟虑”等等一系列词语都可以形容她的为人处世，早年曾连同他人一起合伙经营沙场，后来据说因为分配原因一拍两散，也是那个时候，遇到了姑父，在食不果腹的时期，这种相遇也许谈不上多么美丽和怀念，姑父是个胆小怕事一切以姑姑的思想为中心的人，不抽烟不赌博不喝酒不嫖娼，后来改革开放，赶上了下海潮流，二人做起了服装生意，将近五十年，似乎一切都井然有序，少有波澜起伏，大女儿叫玉环，杨玉环的玉环，然而光有贵妃之意却无贵妃之命。
今天姑姑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花格子外套，肩上披着一条冬青色的围脖，倒也般配，看见我推着奶奶回来，脸上的笑容越发慈祥，她就是这样，越在人群多的地方越显得似乎游刃有余。
“姑姑姑父，你们什么时候来的？”我笑了笑，做足了晚辈之礼。
“刚到，买了点东西，医院门口买的，牛奶不知道好不好喝，你奶奶肯定不喝这些，待会儿你带回去喝”不得不说，年纪越大，家常拉的越发娴熟，说完后，姑姑起身接过轮椅，轻轻将奶奶扶起来放倒在床上。
“人老了就是这样，这几天辛苦你了，你现在可是咱们家的大功臣啊冬青，听说你昨晚上熬了一夜，要不你回去睡吧，我在这看着”姑姑轻轻把奶奶放在床上，盖好被子看着我说。
“待会儿在走吧，护士马上要来换药”我轻轻的说道。
“那我去找护士问一下，你们在这歇一歇”姑姑立刻起身，营造了一副忙前忙后的样子。
不得不承认，人情冷暖，哪怕是装的，但至少赏心悦目。
这时妹妹端着洗好的尿壶进来，将尿壶放在病床下面，妹妹和姑姑是不讲话的，原因便在于她受够了姑姑似乎每时每刻都在“炫耀”自己孩子有多出息的模样，当然，这只是其一，不得不说，很多时候，作为长辈，维持一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形象也并不容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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